「彙」應讀猬、類，還是匯？（上）

粵語注音工具書中，「彙」字注音紛紜不一，作「猬」音者有施庸盦與茅瑩甫合編之《辭淵》，以及何文匯與朱國藩合編之《粵音正讀字彙》；作「匯」音者有饒秉才《廣州音字典》，以及詹伯慧《廣州話正音字典》；作「猬」、「匯」兩音者有黃錫凌《粵音韻彙》（於「猬」音下標明「正讀」）、喬硯農《中文字典》、《中華新字典》（《中文字典》與《中華新字典》於「匯」一音下標「又讀」）、李卓敏《李氏中文字典》（李氏於「猬」音下標「讀音」，於「匯」音下標「語音」），以及周無忌與饒秉才合編之《廣州話標準音字彙》；作「猬」、「匯」、「類」三音者有馮田獵《粵語同音字典》（馮氏於「猬」音下標「讀音」，於「匯」音下標「又讀」，於「類」音下標「語音」）、余秉昭《同音字彙》（余氏於「猬」音下標「正音」，於「匯」、「類」二音下標「俗音」），以及語文教育學院編撰之《常用字廣州話讀音表》（該書於「匯」、「類」二音下標「又音」）。

 

究竟「彙」字音「猬」、音「類」還是音「匯」？《說文解字》：「，蟲，似豪豬者。从，胃省聲。，或从虫。」，今寫作「彙」；，今寫作「蝟」。可見《說文》「彙」、「蝟」同字，本義是「刺蝟」。「刺蝟」今多寫作「刺猬」。如果解作「刺猬」，「彙」當然音「猬」。

 

不過，「彙集」、「彙聚」，意為「把同類聚集在一處」、「以類相聚」、「聚合」，則與刺猬無關。解作「類」的「彙」字，初見於《周易》，《周易．泰卦》初九爻辭：「拔茅茹，以其彙，征吉。」王弼注：「茅之為物，拔其根而相牽引者也。茹，相牽引之貌也。三陽（指泰卦初九、九二、九三皆陽爻）同志，俱志在外。初（指泰卦初九一爻）為類首（同類之首），已舉則從（言九二、九三皆從之），若茅茹也。上順而應，不為違距，進皆得志，故『以其類，征吉』。」孔穎達疏進一步解釋：「『拔茅茹』者，初九欲往於上，九二、九三皆欲上行，已去則從，而似拔茅舉其根，相牽茹也。『以其彙』者，『彙』，類也，以類相從。」除〈泰卦〉初九外，〈否卦〉初六爻辭也有「彙」字，其語云：「拔茅茹，以其彙，貞吉，亨。」

 

王弼也指出：「拔茅茹，以其彙」相等於「拔茅茹以類」。王弼是三國時人，在他之前，劉向已指出「彙」為「類」之通假。《漢書．劉向傳》載劉向上封事云：「故賢人在上位，則引其類而聚之於朝，《易》曰：『飛龍在天，大人聚也』；在下位，則思與其類俱進，《易》曰：『拔茅茹，以其彙，征吉。』在上則引其類，在下則推其類，故湯用伊尹，不仁者遠，而眾賢至，類相致也。」到了清代，《說文》之學大盛，徐灝《說文解字注箋》說：「彙……古通作類，《易》〈泰〉、〈否〉初九：『拔茅茹，以其彙。』荀、虞竝云：『彙，類也。』按：彙、類一聲之轉。」「彙」、「類」上古同一韻部，所以「彙」可以假借為「類」。

 

漢代借「彙」為「類」很普遍，如《太玄．周》：「陽氣周神而反乎始，物繼其彙。」司馬光注：「萬物各繼其類而更生也。」《太玄．聚．上九》：「聚家之彙。」宋惟幹注：「彙，類也。」《法言．君子》：「非人之所及也，仙亦無益子之彙矣。」李軌注：「彙，類。」足見漢人著作，借「彙」為「類」甚眾。根據通假習慣，讀音多依本字，因此，《周易》〈泰卦〉、〈否卦〉、《太玄》〈周〉、〈聚〉與《法言．君子》之「彙」，皆可音「類」。

 

原刊於《明報月刊》，獲作者授權發表。